金兰契

第11章水流云散3524字

城郊夏日的傍晚，气温渐渐地降了下来，天空中颜色由灰蓝过渡到地平面的暗蓝色，西南天边一片裁剪得整整齐齐的晚霞被夕阳染成橘黄色，一弯很淡的月牙儿浮在东南的半空中。楚城中学学校门口的小河无声地静静流淌着，晚风轻柔地吹着河岸上的杨柳，从中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知了嘶鸣声，近处草丛中的虫子，远处稻田里的青蛙的叫声也都渐渐地大了起来，仿佛在争先恐后地参加一场夏日的音乐会。

初三（1）班的教室里，正在进行着中考前最后几天的晚自习。课间休息时间，有的同学在继续做题，有的同学则抽空赶写着毕业册，还有的同学三五成群地在小声讨论着什么。

楚城中学三年前独创性地设立这个实验班，现在终于到了检验计划成果的时刻。全校的老师都在期待这个校史上第一个实验班交出优秀答卷，同时这也是陈捷他们十几年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检验，或升学或回乡务农就会在这次的测试中尘埃落定。

陈捷的目标很明确，因为他早先获得了省化学竞赛一等奖，学校的领导早就和他的父母达成了一致意见，就是建议他去竞争县里最好的高中：江陵中学。上高中考大学就成了他的唯一的选择，所以当志愿表发下来之前，他就与卫国、林杉约定好准备一同报考江陵中学，未来也能够继续做同学！

陈捷正在座位上做着试卷，林永生从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陈捷，你的志愿表交了吗？”林永生到初中三年成绩一直不温不火，处于班级的中游水平，虽然他也很努力，但在一次次的摸底答案中还是渐渐地与陈捷等人拉开了距离。

“交了。”陈捷头也没有抬，依然在计算着一道题目。

林永生又悄悄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有关林杉的。”

“嗯？”陈捷听到是关于林杉的，停住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着他。

“林杉没有报江陵中学！”

“不可能！”陈捷嘴一撇，他是亲眼看到林杉填的江陵中学。

“不信，你就去问。”林永生信誓旦旦。

“你在打什么主意？要问你自己问！”陈捷知道林永生对林杉向来是言听计从，估计他是不敢去林杉那碰钉子，故意来他这儿借兵，陈捷一下看穿他的心思。

林永生本来是从自己父母听到的一点线索，但又不肯定，所以想从陈捷这里确定一下林杉到底是填的啥，现在看陈捷并不买账。只好悻悻地转身对后座的林杉问：“林……你的志愿表交了吗？”

林杉正在一个同学的毕业册上画着图画，抬头说：“嗯？改口了？不叫姐了？你的填好了没？”在一次打赌中，林永生输给了林杉，偷偷叫了一声姐后，从此全班闻名。

“我……我还没有填好呢，你的给我看下行不？”林永生嬉皮笑脸地对着林杉笑。林永生知道凭自己的成绩要考上高中很困难，所以也就没有抱什么希望能和陈捷他们继续做同学，但当他听家里大人说林杉父母让林杉报中专，希望她能早点出来工作。他就想方设法地打听林杉填报的是哪个中专，希望能跟她考到同一个学校去。在他看来，能与林杉继续在一所学校里读书，继续做她的跟班，那也是他一辈子都渴望的事。可是自从志愿表发下来，林永生已经找各种由头想看林杉的志愿，林杉每次都以报考的江陵中学来回复他。

林杉撇撇嘴：“早交到郑老师那里去了，还看什么看？”

陈捷在一旁说：“永生，你也填江陵中学吧，我们一起考过去，还做同桌怎么样？”

林永生摇着头走开：“可以啊，只要你在答案的时候关照一下我就成。”林杉的回答没有消除他的狐疑，他心想着只有想其他办法再打听吧。

看着林永生走掉，陈捷对林杉说：“这个林永生在搞什么鬼，怎么神经兮兮的啊。”

林杉说：“他这个是依赖症发作期。我说陈捷，你报志愿怎么也没有问问问瑶啊。”

“问她干嘛，跟她有什么关系？”陈捷想了一想，满脸疑问地看着林杉。

“你不是问老师选定的她的那个……那个呀！”林杉用手里的书挡着脸咯咯地笑。

陈捷明白了，林杉又在取笑他到问老师家去吃饭的事。“哼！”的一声扭过头去便不再理她。

林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轻轻地说：“这次我骗了你，我按家里的要求去填报了中专。你可不要怪我不守诺言，希望你中考能好好发挥，将来能一举夺魁，考一个自己理想大学！”

过了一会儿，陈捷感到自己的耳鬓又有轻风吹来，回头看时，林杉递给他一张卡片，原来是一张自制的书签：白底上画着一根红梅枝条，朵朵红梅在枝头含苞怒放，下方用黑色钢笔写着一句诗：梅花尚能傲苦寒，我何不能笑风霜，署名From：林。

紧张的两天半答案终于落幕，许燕冰在宿舍里收拾着她简单的行李——经过郑老师的亲自上门沟通，她的父母最后同意她把中考考完后再回家照顾奶奶——宿舍里同学们和同学家长也搬着东西进进出出，偶尔有同学会与她打个招呼。与往常一样，学校并没有组织毕业典礼，在中考前几天学校组织对每个班拍了一张集体照，就是他们对楚城中学最后的留念。对于绝大部分初三的学生来说，初中就是他们学习生涯的最后一站，毕业后也就是回农村参加劳动了；一部分同学家庭有门路的，可能会外出或被安排去工厂做学徒；只有极一小部分人，会在高中或中专继续学业。但无论他们将来做什么，这都将是他们从懵懂孩童到青春少年的人生之中一次重要别离。

许燕冰的父亲跟她说过，要把一车西瓜在集市上卖完了才能来学校拖行李，估计现在他正在急匆匆地往这里赶呢。她走出宿舍，来门口的走廊上，审视着这个她学习了三年的校园。教学楼与宿舍楼中间的操场上，各种各样的汽车、人力三轮车挤得满满的，人声鼎沸，正对着操场的教学楼的二楼拉起了条幅，上面写着：祝楚城中学九三届毕业生中考大捷！这时，校园广播里传来了班长卫国的声音：

尊敬的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初三（1）班的班长卫国，由我来做大家离校前的最后一次广播。

今天是我们中考结束的日子，也是我们将要离开楚城中学的日子，不知不觉中，我们三年的初中生活已经接近尾声。三年前，我们成为楚城中学的一名初中生，母校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全新的知识世界，现在，我们即将踏上新的征程，让我们在一刻，对我们亦师亦友的老师说一声：你们辛苦了！

三年的时光，三年的成长。感谢各位老师像父母一样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带领我们在知识的殿堂里翱翔，教导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指引我们人生的方向；遇到你们是我们最大的幸运，无论我们以后走到天涯海角，老师们的叮咛与嘱托，我们将铭记于内心，楚中校园永远是我们内心最最温暖的港湾！

忘不了的还有这三年里我们一同走过的青春洋溢的同学们，曾经我们一起在教室中奋笔疾书，一起在操场上挥汗如雨，也曾经一起因成功而欢呼雀跃，因答案失利而惺惺相惜！同学们，我们即将从母校毕业，以后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有着同样的一个印记，那就是楚城中学人！或许我们之中有的同学会留在农村，有的同学会步入城市工作，有的同学会继续读高中念大学，请不要忘记我们在一起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不要忘记我们不朽的友谊！

最后，我想以我们当中一位同学写的一首诗来结束我今天的发言：

离开了教室，放下了笔

我来到这块未垦殖的土地

那望不到边的野草啊，那么的深，那么的密

举起锄头，埋下我充满幻想的过去

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我必须有克服困难的勇气

虽然我现在一无所有

但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果实的甜蜜

再也看不到迎风招展的国旗

那东方野草托起的红日

却和心中的旗帜一同升起

再也看不到同学们灿烂的笑脸

那脑海里的回忆

却是那样亲切而又绚丽

牵着牛，掮着犁

我来到这里

向着蓝天，长啸一声

让苦闷和声波一同远去

学校的门虽然向我关闭

但流水正长，花儿正红

生命的脚步还未停息

月亮冲开了乌云，鱼儿跳出了月面

闪电画破了黎明

新的条件下有新的背叛

新的环境下有新的崛起

望着东方薄薄的晨曦

我把锄头挥进土里

朋友，你能否听到

这平凡的声音？我相信——

你一定能听到，因为——

沟通我们的是

像电波一样的

友谊

许燕冰注意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同学也有家长在侧耳认真听着卫国的发言，他们有些窃窃私语，相互讨论这是谁写的诗。泪水又一次湿润了她的眼睛，她明白，卫国把她的这首诗在这个时候念出来，这是他对她的支持，对她的鼓励，也是对她的承诺！今天过后，她也会永远地离开校园，不会再踏入一步，因为她亲爱的奶奶还卧病在床等着她去照顾呢。

宿舍里的人越来越少，她感觉自己在慢慢跌入了一个空谷之中，天气很热，她却感到一阵寒气正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她不由自主地来到宿舍前那一排水杉树下——这水杉还是前年他们亲手种下的——与一个个离开的同学挥手告别，那一声能轻易说出口的再见，也许就将他们永久地分隔开了！一阵风沙沙地吹过，落下一片尚未全黄的羽状叶，她俯身将它拾起：是啊，即使是在这样万物葱茏的盛夏，也会有落叶的！

爸爸还没有到，卫国也没有来找她，只有广播里还在反复吟唱着那支催人泪下的老歌：

我要走了 弯弯的小河

你在流泪 层层浪波

我要走了 涓涓的小河

你在追我 个个漩涡

啊˜家乡的小河 你听我说

我去寻找种子 让你的身旁

开遍幸福的花朵

啊˜家乡的小河 你听我说

我去寻找知识 让你的身边

结满丰收的硕果

家乡的小河 你别难过

我会回来

我会回来

你等着我

等着我

等着我

小河